前几天，我写了一篇文章探讨红楼梦中的武侠式人物之一尤三姐。今天在这里和大家探讨书中另一位也深具武侠性质的人物——柳湘莲。抛砖引玉。

曹公笔下有笔墨着色的人物，取名都有讲究，做为书中能与贾宝玉、北静王等难得的几个正面“须眉浊物”相提并论的柳湘莲，“柳”字柔软多情，“湘”字儒雅正直，“莲”字洁净清高，光听这名字，一幅“翩翩浊世佳公子”的形像便已跃然纸上，而他的性格与命运也藏在这名字之中。

柳湘莲原本也是世家子弟，但他读书不成，可能父母去世后家道中落，从此便混迹江湖，上三流下九流均有结交，且“素性爽侠，不拘细节，酷好耍枪舞剑，赌博吃酒，以至于眠花卧柳，吹笛弹筝，无所不为”。

说到他“素性爽侠”，讲义气，我们来看看第四十七回，曹公对他着色的几段故事。

在贾家大管家之子赖尚荣的升官宴上，柳湘莲因与赖尚荣交好故被请来作陪，曹公也在这回交待了柳湘莲早已与贾宝宝、秦钟认识且交情不浅的背景。此时秦钟已逝，快到周年忌了，贾宝玉惦记着给秦钟理一理坟，苦于天天圈在家中行动不得自由，因此在赖家见到柳湘莲就问起这事，不想柳湘莲夏天去秦钟坟边放鹰的时候就想到这茬，担心那坟被雨水冲刷，“回家来便弄了几百钱，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几个人去收拾好了”。

尽管柳湘莲自己并没有固定收入，钱随到随花，却也记得留钱给朋友打点身后之事，其实他完全可以联系小财主贾宝玉去办这件事，但他认为对朋友“各尽其道”，不在贫富，而在心意，有多大力尽多少心。混迹江湖的人最讲一个“义”字，你可以没钱没背景不会武功，但对人绝不可背信弃义，这是最底层，也是最重要的江湖逻辑。从秦钟一事可以看出，柳湘莲虽然行为放荡不羁，但的确重信重义。

“素性爽侠”之人，必定爱憎分别，不曲膝将就。同样在第四十七回中，好男风的薛蟠，因为柳湘莲长相清俊兼会反串戏文，误以为他也是“同道中人”想调戏，结果被柳湘莲用计骗到郊外的苇塘一顿胖揍，薛蟠被打的“面目肿破、没头没脸，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母猪一样”，成了大家的笑柄，被贾蓉笑话说：“薛大叔天天调情，今日调到了苇子坑里。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了你风流，要你招附马去，你去碰到龙犄角上了！”羞的薛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读柳湘莲胖揍薛蟠这场戏实在是痛快，那薛大傻子一出场便横行霸道、欺男霸女，打死了冯渊抢走了英莲，花了几个钱摆平，就跟没事儿人一般摇头摆尾地“按计划上京”，犯各种事儿一直被薛家贾家姑息纵容，这回却栽在了柳湘莲手上，因此柳湘莲更像是替读者出了一口恶气。而无权无势的柳湘莲明知道这是豪绅之子，而且与朋友贾宝玉还是亲戚，还是出手收拾，可见他的性格刚直，果然“素性爽侠”。

尽管跟薛蟠有前面这么一篇的不愉快，后来薛蟠在贩卖货物的路上被强人所掳，柳湘莲却及时出手相救，两人冰释前嫌。不谈薛蟠的人品好坏，此时遭受强盗的薛蟠就是弱者，而锄强扶弱也正是柳湘柳的侠义性格之一。也因为这一场“锄强扶弱”，柳湘莲得以聘下绝色且同样有侠义精神的尤三姐为妻，本该是一对佳偶天成，却因为误会和猜忌直接导向了二人惨痛的结局。

这就要谈到柳湘莲的“不拘细节”了，当柳湘连在宝玉口中得知尤三姐原系东府贾珍的妻妹时，大惊失色，跌足对贾宝玉说：“这事不好！断乎做不得，你们东府里，除了那两只石狮子干净罢了。”——他平日听到太多关于东府的桃色事件，认为这毫无疑问会是一顶大绿帽子，忘情之下冲口而出，当场让贾宝玉也下不来台。后面的故事大家都清楚，柳湘莲并不求证而执意要退亲，尤三姐当场自刎。

柳湘莲在曹公的笔下，总体上是一个难得的、正面的男性形象，他和书中所有男性角色都不一样。

荣宁二府除贾宝玉之外，那些男性主人角色，个个都是戴着道德面具，而满腹男盗女娼，整日价孔孟大道不离口，谋得却是自己的仕途经济；荣宁二府之外的上下流男性角色，比如醉金刚倪二，似乎也是仗义疏财之辈，但他其实是一个底层的放高利贷食利者，帮贾芸也是出于酒后意气，更兼贾芸姓贾，还是熟人。

而书中的柳湘莲，性格正直清高，能耍枪舞剑，会仗义疏财锄强扶弱，也会不畏强权打抱不平，更兼风资清俊识文识曲，正是一个风流侠客的形象，不太像是红楼梦中人。

柳湘莲的结局是正当伤痛尤三姐逝去之际，被一瘸腿道士三言两语化去，不知后来到底是剃发出家、隐居山中，还是萍踪侠影、浪迹天涯。后人从曹公在文中留下的“一鳞半爪”的信息中众说纷纭，终究还是无法可考。

作者简介:

章芙仁，属爱折腾的闲杂人等，喜欢读书、走路和摄影，但文章写得不好，照片也拍得一般。读四海闲书，做五湖废人，以有涯待无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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